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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三十八章 這是你的鳥(1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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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九爻即將離開的時候,熹微過來了一趟,還帶了禮物過來,他滿臉都是歉意:“沒有早一點過來看嫂嫂,實在是因為被一些事情絆住了腳。”

“沒關系。”謝九爻很淡然:“有空可以去公主府住兩天,你哥哥會很開心的。”

熹微笑了笑,又坐了一會兒才離開,他起身的時候,一顆紅繩栓著的玻璃珠子,從他衣服裏掉了出來。

熹微下意識的握住,重新塞回領口裏。

謝九爻怔了怔,輕聲道:“如果信我的話,不要去爭什麽,尤其是溫家這個爵位。”

熹微似乎也有些沒反應過來,他回過頭,仍舊笑瞇瞇的:“嫂嫂在說什麽?”

“沒什麽。”謝九爻閉上了眼睛,這是她最後為熹微做的一件事了,當年那些情誼,永遠停留在當年是最好的。

熹微沒說話,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,心裏總有些疑惑,然而回過頭看一眼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謝九爻,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。

謝九爻和溫暢兩個人一塊搬了出去,當時來送行的人是溫家全家,其中也包括溫旭,他失去了母親,也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依仗,卻顯得有些落魄,站在人群一聲不吭。

謝九爻什麽都不想管了,她搬進了公主府裏,每天和溫暢兩個人畫畫,種花,還將柳絮接來住了。

皇帝隔三差五就會過來,多半都是為了柳絮,還有謝九爻。

僅僅這樣看的話,他們真的挺像是普通的一家人。

皇帝雖然很忙碌,但仍舊會抽出許多的時間,來陪柳絮,往往是這樣的,謝九爻和他面對面的坐在涼亭裏下棋,柳絮坐在旁邊,給謝九爻支招,溫暢自然也是要陪著的,但是在岳父面前,他啥也不敢說。

老老實實的蹲在一邊端茶倒水,把侍女的活全部都搶了。

偶爾溫暢也會上場,和皇帝下那麽一兩局棋,然後絞盡腦汁,一邊要輸給皇帝,一邊又不能讓的太明顯。

這比跟大手下一局棋還要累上百倍。

謝九爻偶爾還會和皇帝討論一下國事,剛開始皇帝是不會跟她討論這些的,後來謝九爻引導著,兩個人慢慢的聊的就越來越多了。

皇帝有時候甚至會聽取一些謝九爻的意見,畢竟他不只是一個開明的皇帝,還是一個寵愛女兒的父親。

謝九爻提的一些建議,正好是當下裏他很迫切想要解決的,比如削爵。

開國皇帝是個武將,那些跟著他奮鬥的老兄弟,在他做了皇帝之後,許多都拿到了封地,爵位。

這顯然不是一件好事,尤其是對後來的皇帝而言,擁有封地的異姓王擁兵自重,還有各種各樣的爵位,大大小小的,沒什麽用處,還拿著高額的月奉。

皇帝早就煩透了,但是一刀切是不行的,那些人一旦造反的話,收拾起來也十分麻煩,國庫本來就不是太充足,加上今年收成不是很好,打仗不要錢嗎?

謝九爻知道,歷史上曾經有一個朝代也是如此的情況,她就將當時削爵所用的辦法,跟皇帝說了一下。

皇帝覺得其中大部分都是可以用的,自然是很開心的,也就更願意和謝九爻聊這些東西了。

謝九爻身體本來就不太好,隨著時間過去,不管用什麽名貴的藥材來養,都沒太大的起效。

這具身體的壽命或許不會很久,謝九爻無比清晰的認知到這一點。

溫暢好像也知道,每天幾乎黏在她身上似的,趕都趕不走,謝九爻懶得多做點啥,她力氣少,懶洋洋的不想動彈,往那兒一趟,就能夠躺一天。

溫暢像個蒼蠅似的轉來轉去,她也不管了,愛咋咋地吧。

後來聽說溫旭沒了,他失去了母親以後,整個人都變得十分陰郁,伺候他的侍女,短短半個月一死一殘。

而且他時不時就會發瘋,溫父本來就已經厭惡了他,見他這般模樣,就直接將他隨意的送到了一個莊子裏養著。

前不久莊子裏傳了消息回來,說他得了很嚴重的病,溫父還是想著當年的情誼,派了一個大夫過去,可是沒過多久,溫旭就死了。

他死了對溫府也沒造成任何的動蕩,沒幾天的功夫,新夫人就進了門,在府中沒有其他孩子的情況下,熹微自然受到了重視。

溫父專門請了很有名的教書先生來教熹微,希望他能夠考一個功名,到時候把爵位給熹微繼承也是可以的。

熹微拒絕了。

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拒絕,只是忍不住的想起謝九爻的話,明明他們兩個才見過沒有幾面,但是他就是覺得謝九爻不會騙他。

後來溫父的新夫人懷了孕,生下來一個兒子,有了正當的嫡子,熹微怎麽樣就無所謂了。

熹微很認真的讀書,還因為才華出眾,有了不小的名堂。

溫父的小兒子三歲的時候,轟轟烈烈的削爵開始了,因為這麽多年的準備,還有前期的溫水煮青蛙,所以皇帝發難的時候,並沒有受到多少阻礙。

起碼那點阻礙,比他想象中要小多了。

許多人是不希望削爵的,其實家裏有爵位的,比如說溫家,溫家站隊實在是沒站好,也被連累的不輕,溫父被革職在家,爵位也沒了。

倒是熹微,閑雲野鶴一般,倒也自在。

溫家一出事,熹微就想起了謝九爻之前跟他說的話,她為什麽幫他?

明明他們兩個不過是剛剛認識,甚至……

熹微不明白,他忍不住上門去,想要拜訪謝九爻,卻看到公主府裏一片混亂,不久,到處都掛上了白綾。

熹微心突突的跳了起來,他下意識揪住一個侍女:“發生了什麽事?怎麽突然……掛了這麽多白綾?”

小侍女的眼睛都哭腫了,一邊行禮一邊道:“公主……公主她……”

謝九爻終究是身體太過病弱了,沒能撐太久。

熹微站在那裏,他不知道為什麽,就覺得心裏空蕩蕩的,良久良久,熹微才慢慢的退了出去,他沒有走進公主府,只是擡起手去擦拭眼角的時候,手背竟然有些濕了。

番外—熹微

“溫溪,你為什麽不願意娶我?”嬌俏的少女委屈的擡起頭,她要樣貌有樣貌,要家世有家世,樣樣都是一等一的,想娶她的男人多了去了,可她就是喜歡溫溪。

“沒有為什麽,喜歡一個人沒有道理,不喜歡也是如此,我對你並沒有男女之間的情愛,又為何要娶你。”

他的回答讓少女紅了眼眶,她是個驕傲的人,卻為他放下了所有的驕傲,少女咬著唇,過了很久才道:“你……你總是要娶妻的,不孝有三無後為大,我難道不夠好嗎?”

少年搖了搖頭:“不是你不夠好,而是我心裏,有別的人。”

這個回答對於少女而言,簡直宛如晴天霹靂,她狠狠的跺腳:“騙子!你獨居在這兒,平時都沒有人跟你接觸的,哪裏有什麽女子,你不喜歡我就不喜歡我,何必推脫!”

“我沒騙你,我心中的確有一個人,你走吧,你很好,配得上更好的男人。”溫溪站起身就要走,他在籬笆墻裏養了幾只雞仔,嫩黃嫩黃的,正嘰嘰喳喳叫著討食呢。

“你別走!我今天就要問清楚,我跟你是不是……”少女一把抓住了溫溪的衣襟,導致他身體往前一傾,掛在脖子上的玻璃珠子,就這麽掉了出來。

紅繩突兀的斷了,溫溪瞳孔一縮,下意識去撈,玻璃珠子卻掉在了地上,骨碌碌滾到了石頭的縫隙裏。

少女第一次見到溫溪如此失態的樣子,他作的詩驚艷了全京都,更寫了一手漂亮至極的狂草,本人更是淡泊名利,隱居郊外,不願涉足官場。

可此刻的溫溪,卻跪在地上,一臉驚慌的扒拉著石頭,他手上衣服上都沾染上了塵土,把白色的衣服,染成了灰色。

好不容易找到了那顆玻璃珠子,溫溪小心翼翼的撿起來,用衣服擦拭幹凈,少女看的很清楚,那只是一顆最普通不過的玻璃珠了,不是什麽珍寶,也不罕見。

可他攥在手裏,像握著什麽稀世珍寶。

少女突然就信了,她呆呆的看著溫溪,許久才道:“原來你沒騙我……”

他根本不需要做戲來騙她,不值當。

“可若是你喜歡她,便娶她啊,我……我會祝福你們的!”

“她已經死了。”

溫溪拍了拍身上的土,攥著玻璃珠子走進了他的小屋:“別來了,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。”

少女癡癡的站在門口,她大概知道自己輸給了什麽人,已經去世了嗎?想必是那位公主吧。

難怪溫溪終身不娶,難怪溫溪從來不說他喜歡的人是誰,她猜到了。

她已經腦補出了一場苦情戲,畢竟那位公主,可是溫溪的嫂嫂。

自己把自己腦補哭了的少女,終於舍得離開了,溫溪將玻璃珠子擦拭幹凈,小心翼翼的用紅繩重新掛回脖子上。

他握著珠子,在窗口坐了很久,這才起身,拿了小米去餵雞仔。

謝九爻死的時候,他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,下意識逃避了,因為有一件事沒有人知道,當初,那杯茶裏的毒,是他下的。

他恨趙蕪娘!恨溫旭,不止是因為他被趙蕪娘折磨了這麽多年,更重要的是,酒酒死了。

有人都說,那不過是一只鸚鵡而已,一只鳥死了就死了,難道還要人來償命嗎?

當然要。

酒酒對於很多人來說,只是一只普通的鸚鵡,對他而言,卻是他黑暗的前半生裏,唯一的光明。

不會有人偷偷的給他帶食物,帶玩具,不會有人關心他吃不吃得飽,冷不冷,不會有人認真的教他識字,也不會有人告訴他:這世間最美的,是黎明的第一束光,雖然沒有正午的太陽那樣炙熱,卻是溫暖的。

所以你叫熹微好不好?

晨光熹微,好像蘊含了酒酒所知道的所有美好,她是否曾經站在枝頭,感受過晨間第一縷光的暖意,所以也願意將這份暖意贈予他?

她只是一只鸚鵡,可是在溫溪看來,這世間所有的人,都沒有一個酒酒重要。

他沒日沒夜的望著黑漆漆的屋子的時候,心裏也曾瘋狂過,想要殺死所有人,害他的,助紂為虐的,還有視而不見的。

如果不是酒酒,他可能早就已經墮為惡鬼了。

可是酒酒死了,他沒有自己一個人走,他想和酒酒一起,所以他回去了,哪怕回去可能會死。

可是死的人為什麽不是他,而是酒酒呢?

那一瞬間,溫溪大腦當中一片空白,溫暢用椅子把溫旭砸的頭破血流的時候,他沖了上去,就如同溫旭掐住酒酒脖子那樣,掐住了溫旭的脖子。

他要他死!

如果不是因為身體太過虛弱,又骨瘦如柴,可能溫旭真的會被他活活掐死的。

被拖開的時候,溫溪掃視過在場的所有人,這裏的人,都該死!

為什麽不救酒酒?為什麽!

他可能已經瘋了吧,後來是老太太做主,把他送出去的,可是溫暢在其中插手了,他告訴溫溪:“你現在什麽都做不了,溫家已經是爛到了根子裏,想要報覆你恨的人?去學會怎麽不親自動手的殺死一個人吧。”

溫溪想,他曾經最希望看一看外面的光,看看晨間的第一縷光,是不是如同酒酒說的那樣恰到好處的暖。

現在他最希望殺掉一些人,為酒酒陪葬。

讀的書越多,就越能夠感覺到酒酒不一樣,他有時候甚至忍不住在想,酒酒是妖精嗎?如果是的話,她是不是還活著?

溫溪不知道,他如同一個覆仇的惡鬼,重新的回到了溫家,然後不擇手段,甚至將溫暢的新婚妻子,那位公主,也牽扯到了其中。

她吐出一口血的時候,溫溪就緊緊的攥住了手中的杯子,他低著頭,似乎感覺到一股奇怪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。

不是懷疑,更不是厭惡,而像是……失望。

他的心臟突突的跳,跳的像是要炸開了,那一刻他很想擡起頭,去看謝九爻,看她眼中的光是怎樣的。

沒等他擡起頭,就聽到了謝九爻微弱的聲音,她在囑咐溫暢,只有離的最近的溫溪能聽到。

“茶裏有慢性毒,我是因為白日裏剛剛吃過藥,藥裏有一味藥材和這個毒相克,所以才會突然吐血的,記住了嗎?”

他心跳的更快了,再也忍耐不住的擡起頭,可她已經閉上了眼。

那是溫溪第一次如此認真的去看謝九爻,她臉色蒼白,身體清瘦,眉眼間帶著淡淡的疲憊,被溫暢像寶貝一樣的攏在懷裏。

她和酒酒一點都不像,可是在這一瞬間,溫溪就是產生了一種他正在被酒酒保護的那種感覺。

不出他的意料,趙蕪娘死了,他的第一個仇人。

謝九爻也要走了,溫溪腦子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,等他清醒過的時候,已經出現在了謝九爻的門口。

他說:“我來看看嫂嫂。”

可手中卻沒有帶任何的禮物,尷尬的要命。

她又開始用那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,許久,才叮囑一樣的對他說:“不要去爭什麽爵位,如果你信我的話。”

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湧上了溫溪的心頭,他張了張嘴,差點很沖動的問出一些不該問的事,但是不可能的,酒酒是鸚鵡,已經死了。

那一次,他落荒而逃。

明明之前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,一直在想,他要掌握權勢,要做人上人,這樣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從他手中奪走他最重要的東西了。

可是在溫父明顯是準備扶他做繼承人的時候,他竟然下意識的拒絕了。

這簡直荒唐。

溫溪心中總是帶著一些說不出的恐慌,他下意識的逃避,每天都在往死裏讀書,僅有的空閑時間也拿來練字。

因為一旦清閑下來,他就會忍不住的去想,謝九爻是誰。

她到底是誰!

溫溪逃避了很久,可他還是忍不住的想要去看一看她,僅僅只是看一看而已,好像這樣就可以滿足他某一種奇怪的心理。

溫溪去了,可是那個人已經沒了,偌大的公主府掛滿了白綾,風一吹,飄起來的白綾都帶著一股蒼涼的味道。

溫溪真的徹底的慌了,他大腦一片空白,倉皇而去,直到她的葬禮,他作為溫暢的弟弟,必然要參加。

溫溪只是木呆呆的望著棺木,全程整個人都是茫然的,直到穿著一身白的溫暢突然看向他,眉眼冷漠:“你在想什麽?”

“我……我沒有……”

溫溪下意識的否認。

他看到溫暢笑了,也沒有再逼問,下葬的時候,溫暢死了,他抱著棺木,眉眼安詳,甚至在去世之前,很冷靜的告訴所有人:“請將我們放在同一具棺木當中,謝謝。”

後來,他們告訴他,溫暢在來之前,就服了藥。

那天夜裏,溫溪蹲在碑前,淚流滿面。

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,他叫溫溪,那個姓氏是他討厭的,很討厭。

他明明有著另外一個更溫暖更珍貴的名字,熹微,可是他已經不配了。

溫溪推開門,把小米灑進了籬笆墻裏。

有些事,已經不需要知道了不是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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